第92章 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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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那兩天, 青州的溫度像是坐火箭一般升了上去。
一夜之間，盛夏已經降臨，燥熱的氣息在這座城市裏彌漫。
所有的一切都在醞釀著一場熱烈又躁動的告別。
十幾年的苦讀濃縮成了這漫長又短暫的兩天, 像一場殘酷又盛大的落幕式。
平時忙忙碌碌的施工現場停了下來，馬路上聽不到轎車的鳴笛聲, 沿街兩邊拉上了紅彤彤的祝福標語，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多了很多交警，頂著烈日為四面八方湧來的考生保駕護航。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這群十七八歲的少年男女讓路, 為他們有且僅有一次的燦爛青春歡呼喝彩。
最後一場考試是英語。
為了不影響聽力播放, 所有考場都不許開空調, 甚至在播放英語聽力的時候關上了門窗。
教室裏有點悶熱不透風。
知了叫了一聲。
一滴汗水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江檸擡手擦去了臉頰邊的汗水。
周圍很安靜, 只有筆尖在紙張上劃過的“沙沙”聲和試卷翻動的聲響。
她轉頭看向了窗外。
一棵廣玉蘭樹探出綠意森然的腦袋, 被明凈的窗戶玻璃框了起來, 白色的花朵碗盞一般亭亭立在碧綠的枝葉間, 在燦爛的烈日下閃閃發亮，像一幅色彩明艷的油畫。
她收回了視線, 目光重新落在了手邊的試卷上。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走過。
考場裏的時間, 埋頭奮筆疾書的時候總是過得很快，一旦停下手中的筆, 又會覺得格外漫長難熬。
離考試結束還剩半個多小時, 江檸交了考卷, 走出了考場。
周圍很安靜。
經過那棵廣玉蘭樹的時候, 她停了下來，仰頭看著樹梢上那些燦爛盛放的白色花朵。
風從濃密的樹蔭底下吹了過來，帶走了一身的粘膩和燥熱, 空氣裏有玉蘭花淡淡的清香味道。
江檸閉上眼睛, 做了一個深呼吸, 只覺得一身松快。
這個時間點交卷的學生不多，諾大的一個校園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影。
她穿過安靜的校園，擡頭望去，考點外的校門口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頂著探照燈一般射過來的成片目光，江檸邁出了學校的大門。
周遭很熱鬧，有拉著橫幅翹首張望的中年父母，也有手捧鮮花一臉羞澀的少年男女，還有一些到處派發傳單的教育機構工作人員，十分沒有眼色地宣傳著他們的高四覆讀班。
躁動的人潮中，江檸一眼便看見了等在那裏的周綏安。
他靠在一棵香樟樹下，肩膀上掛著她的書包，雙手抱在胸前，低頭看著腳下，一副閑閑姿態，人群中十分搶眼。
江檸眼睛一亮，腳下的步子變得輕快了許多。
她徑直朝他走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周綏安擡頭望向這個方向，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少年五官俊朗，眉眼英挺，六月炙熱的陽光碎金子一般灑在他身上，那是任何漫畫也描繪不出來的美好和燦爛。
那一瞬間，江檸心裏突然生出無限的歡喜。
仿佛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
高考結束了。
高考終於結束了。
沒有片刻猶豫，她擡起腳步朝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我考完啦！”
江檸氣喘籲籲地停在了他面前。
周綏安點點頭。
“嗯。”
“我考完啦！”
江檸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眉眼間全是明媚的笑意。
似乎是被她的情緒感染，周綏安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更燦爛了。
“知道了。”
他說。
周圍人潮洶湧，兩人站在那裏，仿佛江心裏的兩顆頑石，傻笑著看著對方。
她考完了。
她終於考完了。
江檸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高考完之後的樣子，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該說些什麽，她只能看著周綏安的眼睛，想要跟他一起分享這個特殊的時刻。
像是無法表達自己歡喜的心情似的，她張開雙手就要撲進周綏安的懷裏。
剛要往前一步，肩膀突然被按住了。
周綏安伸手按住了她的身體，阻止了她的靠近。
江檸有些疑惑，她擡起頭看著周綏安，卻發現他正看著她身後的方向。
江檸順著他的視線本能地轉過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臉色古怪的秦婉。
秦婉穿著一件合身的旗袍，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站在一群家長中間，手裏還舉著一把遮陽傘。
她看著他們，臉上有點不悅的神色。
也不知道站在那裏看了多久了。
江檸的身體一僵。
尷尬又忐忑地收回了手。
“我媽什麽時候來的？”
她有些窘迫地低聲問道。
“一直都在。”
周綏安不自然地揉了揉鼻梁。
說話間，秦婉已經踩著高跟鞋舉著太陽傘朝兩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怎麽這麽早交卷？不是還有半小時嗎？”
她皺著眉看著江檸。
高考前秦婉曾經跟江檸提過要不要過來跟她一起住兩天或者讓江檸搬到顧家去住，這樣考試期間就有人照顧江檸的飲食起居了。
但是江檸拒絕了秦婉的提議，說是她自己一個人更自在。
秦婉也很能理解，這兩天她一直沒有找過江檸，讓她專心考試。
沒想到今天最後一場考試秦婉竟然親自過來接她了。
這突然的關心實在讓江檸有些措手不及。
感受到了對方的不滿，她低下頭，輕聲道：
“我檢查過好幾遍了。”
秦婉顯然十分不讚同：
“就差那三十分鐘嗎？就這麽坐不住？”
江檸垂下腦袋，有點慚愧的樣子。
“我……”
大概是知道多說也無用，秦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她瞪了江檸一眼，轉過身又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周綏安。
周綏安收到信號，立馬乖乖道：
“阿姨好。”
他長相出眾，身材高大，此刻站得筆直，一臉純良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生厭。
秦婉“哼”了一聲，勉強點了點頭，又轉頭看著旁邊的江檸，道：
“走吧，回家吃飯。”
江檸楞了一下，她擡頭看著秦婉，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周綏安，有些為難的樣子。
“可是……”
今晚她已經有安排了。
考試前兩天李揚就在班群裏打過招呼了，說是要邀請班裏的所有同學考完之後去他叔叔的那個游樂園裏玩。
江檸本來是打算今晚跟周綏安一起去的。
“吃頓飯都沒空了？”
看見江檸的表情，秦婉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江檸的臉憋得有點紅。
“不是，就是我……”
她正要說話，旁邊的周綏安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江檸轉頭去看。
周綏安沖她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江檸楞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沖著他點點頭。
“好的。”
她看著秦婉乖乖道。
兩人的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秦婉的眼睛，她冷哼了一聲，擡腳就往停車的地方走。
江檸沖著周綏安抿唇一笑，隨後小跑著跟在了秦婉的身後。
高考期間，青州大大小小的路口都站著不少交警，路上隨處可見巡邏的警車。
秦婉的車開得很慢。
車內很安靜，母女倆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江檸有些忐忑地摳著安全帶，摳了一會兒，又扭頭看著窗外緩慢劃過的風景。
“你找個時間把東西搬到家裏來吧。”
旁邊突然傳來了秦婉的聲音。
江檸有些發楞，她回過頭看著秦婉。
“啊？”
“你都考完了，總不能還一直租房子住吧？”
秦婉瞥了她一眼，有些無語的樣子。
“你顧叔叔說了，讓你住到家裏來。”
江檸嘴巴微張，反應過來後，她“哦”了一聲，隨後沈默了。
“以後就是正經的一家人了，今天晚飯的時候嘴巴甜一點，別老像個木頭人一樣，你顧叔叔是個耳根子軟的人，以後你顧珅哥哥出去留學了，我們跟前就你一個，你不就跟你顧叔叔親女兒一樣嘛，嘴巴甜一點沒壞事。”
秦婉一向看不慣江檸這副鵪鶉樣子，沒好氣地叮囑了幾句。
“你也是一個大人了，別老把自己當小孩子，心裏要有點盤算。”
江檸一直保持著沈默，沒有說話。
秦婉扭頭看了她一眼。
少女目光怔忡地望著正前方，似乎是在發呆，她好像瘦了一點，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烏青，看起來一副乖巧又疲倦的模樣。
秦婉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
車內重新陷入了安靜。
離學校區域遠了一些，路上的交通管制也沒有那麽多了，車子很快就開到了那片別墅區。
秦婉帶著江檸邁進顧家大門的時候，一樓沒有顧家父子的身影，房子裏很安靜，只有保姆阿姨正在廚房忙活著，空氣裏有淡淡的食物香味。
“你顧叔叔去公司了，要到晚飯的時候才能回來。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看一下吧。”
秦婉放下東西，帶著江檸往二樓走去。
拖鞋踩在華麗厚重的地毯上，沒有聲響，二樓的走廊裏光線有點昏暗。
江檸攥緊了肩膀上的書包帶子。
這條走廊，她曾經走過無數次，可是她的目的地從來只有走廊盡頭的那間書房。
每一次江檸都扮演著一個小心翼翼的客人，從來不多看一眼，也從來不多說一句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在這裏擁有一間屬於她自己的房間。
“前兩天剛整理出來的，裏面的東西都是新買的，你看看，缺什麽就跟我說。”
秦婉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其中一扇門。
房門推開的一瞬間，周圍的光線變得明亮了起來。
江檸擡頭看去，這是一間很標準的公主房。
裝修風格跟以前她在電視劇裏看到過的那些有錢人家的女兒房間一模一樣。
又大又軟的公主床，華麗的吊燈，粉色的墻布，還有溫馨可愛的裝飾玩偶，以及一個精致的梳妝臺，一切都看起來那麽完美。
“你先洗個澡，休息一會兒，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喊你，衣服毛巾都在櫃子裏，都是幹凈的。”
說話間，秦婉的手機響了，她朝江檸示意了一下，一邊說話一邊拿著手機往門外走。
房門關上了。
房間裏重新陷入了安靜。
江檸站在那裏，抱著書包環顧著四周。
眼前的這一切很像她小時候經常做的一個夢。
夢裏她看見媽媽回來了，給自己帶了很多好吃的，她們一家人住進了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裏。
現在那個遙遠又模糊的夢變成了現實。
可是此時此刻，江檸的心裏卻並沒有什麽歡喜的情緒，更多的是一種迷惘和悵然。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迷惘和悵然從何而來。
江檸放下了手中的書包，走到旁邊的衣櫃前，拉開了櫃門。
好幾排的漂亮衣裙，五顏六色的，風格不一，塞滿了整個櫃子。
一看就是秦婉的手筆。
江檸伸手抓起一片淺紫色的衣角。
手心裏一片綿軟的觸感。
她盯著掌心的那片柔軟裙角，看了片刻，良久，抿了抿唇，嘴角彎起一點淺淺的弧度。
……
大概晚上六點左右，秦婉過來敲響了江檸的房門。
“準備下來吃晚飯了。”
秦婉的聲音隔著房門傳了過來。
“來了。”
江檸拉開了房門。
傍晚時分，一大片一大片的夕陽從她身後灑了進來，淡金色的晚霞鋪滿了半間屋子。
秦婉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上，一時間竟然有點發楞。
女孩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的連衣裙，很淺淡的顏色，襯得她皮膚很白。
這件裙子是秦婉在專櫃裏隨手挑的，不管是版型還是布料，在那一櫃子的衣服裏都算不上多出色，可是此刻穿在女孩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
或許這就是青春吧，光是這兩個字，就已經勝過了這個世界上任何昂貴的布料和首飾。
見秦婉看著自己不說話，江檸有些忐忑。
“怎……怎麽了？”
她有些不安地拽了拽裙角，問：
“是裙子太短了嗎？”
秦婉沒有回答，只是收回了視線，擡腳邁進了房間裏。
江檸有些疑惑地看著秦婉，正要開口說話。
秦婉回頭瞥了她一眼，道：
“今晚不是要去約會嘛，就這樣過去？”
乍然聽到“約會”這兩個字，江檸先是一楞，然後又是一陣臉紅。
“我……”
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秦婉幾步走到了梳妝臺前，轉頭看著一臉羞窘的江檸。
“坐下來，我幫你化個妝。”
江檸擡頭，一臉懵懂。
“啊？”
秦婉擡手看了一下腕表，眉眼間有淡淡的不耐煩。
“快點，你顧叔叔馬上就要回來了。”
江檸“哦”了一聲，幾步小跑了過去，乖乖地在秦婉面前坐好。
秦婉熟練地拿起梳妝臺上還沒拆封的粉底液，拆開了擠出了兩泵到手心，然後又拿出一個美妝蛋，沾了點粉底液往江檸臉上拍。
“把眼睛閉上。”
她說。
江檸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秦婉上好了粉底，塗了一點淺淡的眼影，又在她的臉蛋上掃了一點腮紅，隨後開始幫江檸畫眉。
江檸的眉毛生得很好，不需要怎麽修剪，只要淡淡地掃上一點眉粉就行了。
“我一直以為是那小子花言巧語……”
秦婉“啪嗒”一聲合上了手裏的眉粉蓋子，繼續道：
“今天一看，你倒是挺主動啊。”
她的語氣聽不出來什麽情緒，分辨不出是調侃還是不滿。
江檸楞了一下，她攥緊了手心，眼睛不受控制地眨動著，連同那濃密的睫毛也顫了又顫。
“我喜歡他，所以就算主動一點也沒什麽。”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中又有一點篤定。
秦婉倒是從來沒有見到江檸用這種語氣說話。
她有些訝然，挑了挑眉毛，沒有再說什麽。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耳邊悉悉索索的一點動靜。
江檸有些忐忑。
她閉著眼睛，能聞到秦婉身上一點淡淡的香水味道。
很溫柔很溫暖的香水味道，很好聞。
過了不知多久。
“好了。”
耳邊傳來了秦婉的聲音。
江檸睜開了眼睛，對上了秦婉有些怔忡的眼神。
她盯著江檸的臉看了幾秒鐘，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你先整理一下，等會兒下樓吃飯。”
說完，秦婉站了起來，轉身往房門口走去。
江檸點頭應道。
“好。”
耳邊傳來了房門關上的聲音。
江檸轉過頭，看著面前的鏡子。
風將旁邊的窗紗吹得微微搖晃。
夕陽倒映在她的眼眸中，梳妝臺上精致的瓶瓶罐罐折射出淡淡的流光。
鏡中的少女畫著淡淡的妝容，眉眼亮得驚人，皮膚雪白，唇上塗著薄薄的唇彩，看起來明艷極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自己化了妝的樣子。
有些陌生，有點奇怪，又……好像有點……好看……
江檸有些發楞，她擡手捂住了臉頰，掌心一片滾燙。
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江檸回過神來，拿起手機往屏幕上看去。
是周綏安發過來的消息——
【晚上七點，小區門口見，可以嗎？】
江檸眼睛一亮，很快回了一個【好的】過去。
手機又振動了一下。
那邊回了一個可可愛愛的小貓賣萌動圖過來，後面跟著簡單的三個字。
【我等你。】
江檸盯著那張動圖看了好久，竟然覺得圖上那只貓有幾分像小黑。
蠢萌蠢萌的樣子，可愛極了。
看著看著，那種歡喜的感覺又重新湧上了她的心頭。
剛才那種踏在一團棉花上的不真實感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歡喜和沖動，那種歡喜的感覺太滿了，滿到要從江檸的心口溢出來了。
她將手機屏幕貼近胸口，仰頭倒在了旁邊的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傻笑。
真好啊。
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話說：
馬上就要完結了，卡文卡得厲害，不好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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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盛夏已經降臨，燥熱的氣息在這座城市裏彌漫。
所有的一切都在醞釀著一場熱烈又躁動的告別。
十幾年的苦讀濃縮成了這漫長又短暫的兩天, 像一場殘酷又盛大的落幕式。
平時忙忙碌碌的施工現場停了下來，馬路上聽不到轎車的鳴笛聲, 沿街兩邊拉上了紅彤彤的祝福標語，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多了很多交警，頂著烈日為四面八方湧來的考生保駕護航。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這群十七八歲的少年男女讓路, 為他們有且僅有一次的燦爛青春歡呼喝彩。
最後一場考試是英語。
為了不影響聽力播放, 所有考場都不許開空調, 甚至在播放英語聽力的時候關上了門窗。
教室裏有點悶熱不透風。
知了叫了一聲。
一滴汗水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江檸擡手擦去了臉頰邊的汗水。
周圍很安靜, 只有筆尖在紙張上劃過的“沙沙”聲和試卷翻動的聲響。
她轉頭看向了窗外。
一棵廣玉蘭樹探出綠意森然的腦袋, 被明凈的窗戶玻璃框了起來, 白色的花朵碗盞一般亭亭立在碧綠的枝葉間, 在燦爛的烈日下閃閃發亮，像一幅色彩明艷的油畫。
她收回了視線, 目光重新落在了手邊的試卷上。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走過。
考場裏的時間, 埋頭奮筆疾書的時候總是過得很快，一旦停下手中的筆, 又會覺得格外漫長難熬。
離考試結束還剩半個多小時, 江檸交了考卷, 走出了考場。
周圍很安靜。
經過那棵廣玉蘭樹的時候, 她停了下來，仰頭看著樹梢上那些燦爛盛放的白色花朵。
風從濃密的樹蔭底下吹了過來，帶走了一身的粘膩和燥熱, 空氣裏有玉蘭花淡淡的清香味道。
江檸閉上眼睛, 做了一個深呼吸, 只覺得一身松快。
這個時間點交卷的學生不多，諾大的一個校園裏幾乎沒有什麽人影。
她穿過安靜的校園，擡頭望去，考點外的校門口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頂著探照燈一般射過來的成片目光，江檸邁出了學校的大門。
周遭很熱鬧，有拉著橫幅翹首張望的中年父母，也有手捧鮮花一臉羞澀的少年男女，還有一些到處派發傳單的教育機構工作人員，十分沒有眼色地宣傳著他們的高四覆讀班。
躁動的人潮中，江檸一眼便看見了等在那裏的周綏安。
他靠在一棵香樟樹下，肩膀上掛著她的書包，雙手抱在胸前，低頭看著腳下，一副閑閑姿態，人群中十分搶眼。
江檸眼睛一亮，腳下的步子變得輕快了許多。
她徑直朝他走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周綏安擡頭望向這個方向，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少年五官俊朗，眉眼英挺，六月炙熱的陽光碎金子一般灑在他身上，那是任何漫畫也描繪不出來的美好和燦爛。
那一瞬間，江檸心裏突然生出無限的歡喜。
仿佛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
高考結束了。
高考終於結束了。
沒有片刻猶豫，她擡起腳步朝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我考完啦！”
江檸氣喘籲籲地停在了他面前。
周綏安點點頭。
“嗯。”
“我考完啦！”
江檸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眉眼間全是明媚的笑意。
似乎是被她的情緒感染，周綏安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更燦爛了。
“知道了。”
他說。
周圍人潮洶湧，兩人站在那裏，仿佛江心裏的兩顆頑石，傻笑著看著對方。
她考完了。
她終於考完了。
江檸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高考完之後的樣子，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該說些什麽，她只能看著周綏安的眼睛，想要跟他一起分享這個特殊的時刻。
像是無法表達自己歡喜的心情似的，她張開雙手就要撲進周綏安的懷裏。
剛要往前一步，肩膀突然被按住了。
周綏安伸手按住了她的身體，阻止了她的靠近。
江檸有些疑惑，她擡起頭看著周綏安，卻發現他正看著她身後的方向。
江檸順著他的視線本能地轉過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臉色古怪的秦婉。
秦婉穿著一件合身的旗袍，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站在一群家長中間，手裏還舉著一把遮陽傘。
她看著他們，臉上有點不悅的神色。
也不知道站在那裏看了多久了。
江檸的身體一僵。
尷尬又忐忑地收回了手。
“我媽什麽時候來的？”
她有些窘迫地低聲問道。
“一直都在。”
周綏安不自然地揉了揉鼻梁。
說話間，秦婉已經踩著高跟鞋舉著太陽傘朝兩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怎麽這麽早交卷？不是還有半小時嗎？”
她皺著眉看著江檸。
高考前秦婉曾經跟江檸提過要不要過來跟她一起住兩天或者讓江檸搬到顧家去住，這樣考試期間就有人照顧江檸的飲食起居了。
但是江檸拒絕了秦婉的提議，說是她自己一個人更自在。
秦婉也很能理解，這兩天她一直沒有找過江檸，讓她專心考試。
沒想到今天最後一場考試秦婉竟然親自過來接她了。
這突然的關心實在讓江檸有些措手不及。
感受到了對方的不滿，她低下頭，輕聲道：
“我檢查過好幾遍了。”
秦婉顯然十分不讚同：
“就差那三十分鐘嗎？就這麽坐不住？”
江檸垂下腦袋，有點慚愧的樣子。
“我……”
大概是知道多說也無用，秦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她瞪了江檸一眼，轉過身又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周綏安。
周綏安收到信號，立馬乖乖道：
“阿姨好。”
他長相出眾，身材高大，此刻站得筆直，一臉純良的樣子，實在很難讓人生厭。
秦婉“哼”了一聲，勉強點了點頭，又轉頭看著旁邊的江檸，道：
“走吧，回家吃飯。”
江檸楞了一下，她擡頭看著秦婉，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周綏安，有些為難的樣子。
“可是……”
今晚她已經有安排了。
考試前兩天李揚就在班群裏打過招呼了，說是要邀請班裏的所有同學考完之後去他叔叔的那個游樂園裏玩。
江檸本來是打算今晚跟周綏安一起去的。
“吃頓飯都沒空了？”
看見江檸的表情，秦婉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江檸的臉憋得有點紅。
“不是，就是我……”
她正要說話，旁邊的周綏安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
江檸轉頭去看。
周綏安沖她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機。
江檸楞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沖著他點點頭。
“好的。”
她看著秦婉乖乖道。
兩人的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秦婉的眼睛，她冷哼了一聲，擡腳就往停車的地方走。
江檸沖著周綏安抿唇一笑，隨後小跑著跟在了秦婉的身後。
高考期間，青州大大小小的路口都站著不少交警，路上隨處可見巡邏的警車。
秦婉的車開得很慢。
車內很安靜，母女倆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江檸有些忐忑地摳著安全帶，摳了一會兒，又扭頭看著窗外緩慢劃過的風景。
“你找個時間把東西搬到家裏來吧。”
旁邊突然傳來了秦婉的聲音。
江檸有些發楞，她回過頭看著秦婉。
“啊？”
“你都考完了，總不能還一直租房子住吧？”
秦婉瞥了她一眼，有些無語的樣子。
“你顧叔叔說了，讓你住到家裏來。”
江檸嘴巴微張，反應過來後，她“哦”了一聲，隨後沈默了。
“以後就是正經的一家人了，今天晚飯的時候嘴巴甜一點，別老像個木頭人一樣，你顧叔叔是個耳根子軟的人，以後你顧珅哥哥出去留學了，我們跟前就你一個，你不就跟你顧叔叔親女兒一樣嘛，嘴巴甜一點沒壞事。”
秦婉一向看不慣江檸這副鵪鶉樣子，沒好氣地叮囑了幾句。
“你也是一個大人了，別老把自己當小孩子，心裏要有點盤算。”
江檸一直保持著沈默，沒有說話。
秦婉扭頭看了她一眼。
少女目光怔忡地望著正前方，似乎是在發呆，她好像瘦了一點，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烏青，看起來一副乖巧又疲倦的模樣。
秦婉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
車內重新陷入了安靜。
離學校區域遠了一些，路上的交通管制也沒有那麽多了，車子很快就開到了那片別墅區。
秦婉帶著江檸邁進顧家大門的時候，一樓沒有顧家父子的身影，房子裏很安靜，只有保姆阿姨正在廚房忙活著，空氣裏有淡淡的食物香味。
“你顧叔叔去公司了，要到晚飯的時候才能回來。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看一下吧。”
秦婉放下東西，帶著江檸往二樓走去。
拖鞋踩在華麗厚重的地毯上，沒有聲響，二樓的走廊裏光線有點昏暗。
江檸攥緊了肩膀上的書包帶子。
這條走廊，她曾經走過無數次，可是她的目的地從來只有走廊盡頭的那間書房。
每一次江檸都扮演著一個小心翼翼的客人，從來不多看一眼，也從來不多說一句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在這裏擁有一間屬於她自己的房間。
“前兩天剛整理出來的，裏面的東西都是新買的，你看看，缺什麽就跟我說。”
秦婉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其中一扇門。
房門推開的一瞬間，周圍的光線變得明亮了起來。
江檸擡頭看去，這是一間很標準的公主房。
裝修風格跟以前她在電視劇裏看到過的那些有錢人家的女兒房間一模一樣。
又大又軟的公主床，華麗的吊燈，粉色的墻布，還有溫馨可愛的裝飾玩偶，以及一個精致的梳妝臺，一切都看起來那麽完美。
“你先洗個澡，休息一會兒，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喊你，衣服毛巾都在櫃子裏，都是幹凈的。”
說話間，秦婉的手機響了，她朝江檸示意了一下，一邊說話一邊拿著手機往門外走。
房門關上了。
房間裏重新陷入了安靜。
江檸站在那裏，抱著書包環顧著四周。
眼前的這一切很像她小時候經常做的一個夢。
夢裏她看見媽媽回來了，給自己帶了很多好吃的，她們一家人住進了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裏。
現在那個遙遠又模糊的夢變成了現實。
可是此時此刻，江檸的心裏卻並沒有什麽歡喜的情緒，更多的是一種迷惘和悵然。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迷惘和悵然從何而來。
江檸放下了手中的書包，走到旁邊的衣櫃前，拉開了櫃門。
好幾排的漂亮衣裙，五顏六色的，風格不一，塞滿了整個櫃子。
一看就是秦婉的手筆。
江檸伸手抓起一片淺紫色的衣角。
手心裏一片綿軟的觸感。
她盯著掌心的那片柔軟裙角，看了片刻，良久，抿了抿唇，嘴角彎起一點淺淺的弧度。
……
大概晚上六點左右，秦婉過來敲響了江檸的房門。
“準備下來吃晚飯了。”
秦婉的聲音隔著房門傳了過來。
“來了。”
江檸拉開了房門。
傍晚時分，一大片一大片的夕陽從她身後灑了進來，淡金色的晚霞鋪滿了半間屋子。
秦婉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少女身上，一時間竟然有點發楞。
女孩身上穿著一件淺紫色的連衣裙，很淺淡的顏色，襯得她皮膚很白。
這件裙子是秦婉在專櫃裏隨手挑的，不管是版型還是布料，在那一櫃子的衣服裏都算不上多出色，可是此刻穿在女孩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
或許這就是青春吧，光是這兩個字，就已經勝過了這個世界上任何昂貴的布料和首飾。
見秦婉看著自己不說話，江檸有些忐忑。
“怎……怎麽了？”
她有些不安地拽了拽裙角，問：
“是裙子太短了嗎？”
秦婉沒有回答，只是收回了視線，擡腳邁進了房間裏。
江檸有些疑惑地看著秦婉，正要開口說話。
秦婉回頭瞥了她一眼，道：
“今晚不是要去約會嘛，就這樣過去？”
乍然聽到“約會”這兩個字，江檸先是一楞，然後又是一陣臉紅。
“我……”
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秦婉幾步走到了梳妝臺前，轉頭看著一臉羞窘的江檸。
“坐下來，我幫你化個妝。”
江檸擡頭，一臉懵懂。
“啊？”
秦婉擡手看了一下腕表，眉眼間有淡淡的不耐煩。
“快點，你顧叔叔馬上就要回來了。”
江檸“哦”了一聲，幾步小跑了過去，乖乖地在秦婉面前坐好。
秦婉熟練地拿起梳妝臺上還沒拆封的粉底液，拆開了擠出了兩泵到手心，然後又拿出一個美妝蛋，沾了點粉底液往江檸臉上拍。
“把眼睛閉上。”
她說。
江檸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秦婉上好了粉底，塗了一點淺淡的眼影，又在她的臉蛋上掃了一點腮紅，隨後開始幫江檸畫眉。
江檸的眉毛生得很好，不需要怎麽修剪，只要淡淡地掃上一點眉粉就行了。
“我一直以為是那小子花言巧語……”
秦婉“啪嗒”一聲合上了手裏的眉粉蓋子，繼續道：
“今天一看，你倒是挺主動啊。”
她的語氣聽不出來什麽情緒，分辨不出是調侃還是不滿。
江檸楞了一下，她攥緊了手心，眼睛不受控制地眨動著，連同那濃密的睫毛也顫了又顫。
“我喜歡他，所以就算主動一點也沒什麽。”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中又有一點篤定。
秦婉倒是從來沒有見到江檸用這種語氣說話。
她有些訝然，挑了挑眉毛，沒有再說什麽。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耳邊悉悉索索的一點動靜。
江檸有些忐忑。
她閉著眼睛，能聞到秦婉身上一點淡淡的香水味道。
很溫柔很溫暖的香水味道，很好聞。
過了不知多久。
“好了。”
耳邊傳來了秦婉的聲音。
江檸睜開了眼睛，對上了秦婉有些怔忡的眼神。
她盯著江檸的臉看了幾秒鐘，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你先整理一下，等會兒下樓吃飯。”
說完，秦婉站了起來，轉身往房門口走去。
江檸點頭應道。
“好。”
耳邊傳來了房門關上的聲音。
江檸轉過頭，看著面前的鏡子。
風將旁邊的窗紗吹得微微搖晃。
夕陽倒映在她的眼眸中，梳妝臺上精致的瓶瓶罐罐折射出淡淡的流光。
鏡中的少女畫著淡淡的妝容，眉眼亮得驚人，皮膚雪白，唇上塗著薄薄的唇彩，看起來明艷極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自己化了妝的樣子。
有些陌生，有點奇怪，又……好像有點……好看……
江檸有些發楞，她擡手捂住了臉頰，掌心一片滾燙。
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
江檸回過神來，拿起手機往屏幕上看去。
是周綏安發過來的消息——
【晚上七點，小區門口見，可以嗎？】
江檸眼睛一亮，很快回了一個【好的】過去。
手機又振動了一下。
那邊回了一個可可愛愛的小貓賣萌動圖過來，後面跟著簡單的三個字。
【我等你。】
江檸盯著那張動圖看了好久，竟然覺得圖上那只貓有幾分像小黑。
蠢萌蠢萌的樣子，可愛極了。
看著看著，那種歡喜的感覺又重新湧上了她的心頭。
剛才那種踏在一團棉花上的不真實感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歡喜和沖動，那種歡喜的感覺太滿了，滿到要從江檸的心口溢出來了。
她將手機屏幕貼近胸口，仰頭倒在了旁邊的床上，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傻笑。
真好啊。
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話說：
馬上就要完結了，卡文卡得厲害，不好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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